当前位置: 首页 >> 专题信息 >> 职工之家 >> 职工文化
风 尘 罗 湾 路
来源:选着来源     时间:2014-02-11 14:27:56     【字体:
 
 
    1978年春节一过,正月16日,我们就匆匆起程。简单的家具早已用结实的木支架垫上厚厚的纸板包装好,整整一个年关没有上班,都在准备这些事情。同我们这一批从上犹江来的有刘仲光和胡群坤夫妇、林桂俊、钟秀彩、马鸿光、靳秀琴,加上我七人,都是刚出师几年,最年轻的运行人员。电厂在上犹县汽车队请了两辆卡车为我们拉家具什物,由刘仲光、林桂俊押车。其余的人随后坐陡水镇到赣州市的班车离开上犹江电厂,赶往未来的单位— 江西罗湾水力发电厂。
    那时路很不好走,一般的省道都是弯弯曲曲的沙土公路,与现在的一级公路、高速公路相比那就是鸡肠小道,汽车过后沙尘滚滚;车辆的性能、速度也无法与现在的相比。刘仲光、林桂俊早上八点钟就从上犹江出发,直到天黑才一路风尘赶到罗湾,真是疲惫不堪。紧接着立即卸车,车子被引导到一个山头上,刘、林没有看到房子,两个人很奇怪,关了车灯,只看见一排低矮的草棚里面透出灯光,大人小孩出来看热闹。他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心情立即跌入了低谷。走下驾驶室,只见那排低矮的草棚对面新搭了两个更大更高的草棚,他们明白,这新房新居是专为恭候他们而“建”的。屋面上铺上了新油毛毡,覆盖的稻草还很蓬松;墙上,糊的黄泥巴是新的,还没有干透;梁柱全是新的,清一色的大青竹;更令他们难以接受的是,地上的黄泥巴是新的,没有认真地压平一下,还是松软松软的。看得出,一切都是这几天刚刚赶出来。现在想来,当时正是年前年后,仓促应付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车一熄火,二话没说,车间党支部书记就带领一伙运行的学徒和退伍军人,大声喝道:“卸车!”不由分说,这些20来岁的男男女女立即跳上车,解开车绳,乒乒乓乓就往下搬东西,刘、林在旁边呆呆地站,一时傻看着。大概折腾到十点来钟,东西在房间基本就位。深夜了,两人才开始架好床,在外面的龙头下冲洗了一下手脚,摊开铺盖,分头坐在床上,两人毫无睡意,静静地,四目相对,默默无语,心情格外沉重。
    再说我们这一路。当时交通很不方便,马鸿光、钟秀彩、胡群坤还带了大概四五岁的儿子刘俊,我们一路五人,到了赣州,立即买好第二天去南昌的车票。天还蒙蒙亮,我们就上车出发,到了南昌,天已经黑了,原来有赣州南昌坐车两头黑的说法,我们这次体验得很深刻。大家坐得晕头转向,浑浑沌沌随着人流,顺着昏暗的路灯走出南昌汽车站大门,人困马乏,就在马路边席地而坐,这是我第一次踏上南昌的八一大道。我们五人有四个没有来过南昌,人生地不熟,又是晚上,分辨不出东西南北。好在马鸿光对南昌比较熟悉,他带我们在车站附近的服务大楼住下。那时年轻,身体很快得以恢复过来。这时我才发现从头到脚,包括脖子里,满身的尘灰,白棉布衬衣的领口上厚厚的一层黑乎乎的垢。洗是不可能的,穿也是不可能的。人在路途中,不可能多带衣服换。初出远门,准备也不足。我跟钟秀彩住一个房间,我想看看他怎么处理衬衣的问题。第二天,只见他拿起衬衣抖了抖,左看右看,袖口领口脏得一塌糊涂。犹豫一下后,这老兄竟把衬衣翻过一面后,又穿了起来,把领子捏好,竟然一点脏迹也看不出。我觉得他很有办法处理这些人生困窘的事情,就是有些很腻心。到了这个地步,我也只好学着他的做,确实没有那种贴肉的肮脏感!
    到了靖安,我们被告知去罗湾还要坐车。运气不错,幸好上午有一趟上山的班车被我们赶上。车一出县城,两边青幽幽的大山就四面八方向我们合围过来,有开始进山的感觉。经过水口、高湖两个公社所在地,直抵一个叫山口的地方,汽车开始哼哼唧唧一路爬坡拐弯连续上山。山道弯弯,在林间穿行,好不容易上了一个叫棉花地的山头,在一个高大的三面立体的语录牌旁停下。语录牌是专写毛主席语录用的,现在仍保存完好,它是“文革”时期罗湾电站的建设者们(当时叫“工程团”)修建的,代表了那个时代普遍的文化现象。语录牌像是进出罗湾的山寨大门,从那时起,“语录牌”就成了临时地名和交通站口,一直沿用到现在。想来这个不起眼的砖堆,竟成为今天罗湾水电工程建设的历史遗迹和地标性建筑,成了几代怀旧寻根的罗湾人顶礼和朝觐的地方,是他们精神和灵魂皈依的神社 。当时上面写了毛主席的什么语录我都忘了,但其中一面画了“毛主席去安源”的巨幅画像,因为画得很像,我记得特深刻。那时只知道有幅画就是,现在回想起来,那是一幅油画,比例、调色、用光都非常到位,可见工程团里也有不凡的人才。售票员热情招呼我们下车,要我们顺着公路一直往里走。那泥土公路小,像根蚯蚓曲曲折折,大弯连大弯,大弯套小弯,不时有往返的工程车从身边扬尘而去。到了工程团汽车队、医院一带,就有到了单位的感觉。但是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低矮简陋的茅草房,顺着山梁,依着山坡,山洼空地,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,黑压压一排连一排,一片连一片,一山连一山,这就是典型的工程团职工“家属宿舍”;到了一栋红色的砖瓦楼房,有点像鹤立鸡群的建筑,听说还不是电厂,是人家工程团的指挥部。我们真有点不知所措。加上清早从南昌出发坐了一上午车,走了几公里路,大家又累又饿又渴,心里有一些发急。正是中午时分,人声鼎沸,熙熙攘攘;机器喧嚣,震荡山谷(后来才知道,是山头上两台500马力的柴油发电机发出的吼声);一路上广播喇叭哇啦哇啦高声大叫,山沟里热闹非凡。在那里我们惊喜地碰上了放学回家的一个女孩,是去年随父母从上犹江来罗湾的。她带我们一直往里走,直到走进了一个高山环抱的山窝窝里,我们才算顺利走进了电厂的驻地。初进罗湾,有一种穷途末路,走到路的尽头的感觉。
    电厂的驻地就是现在的罗湾电厂生产区。我们现在看到的喷水池,罗湾中心区最大的一块活动场地,那时还是个山头。因为地势高,上面有工程团的水泥仓库,垒满了层层叠叠的水泥。小山四周,就是现在的马路,堆满了钢筋、木头等杂物。那时厂区的概念,只是道路交叉口的一点空间,汽车一过,满地的烂泥和漫天飞扬的灰尘,其实就是工地。后来推山填沟,才有现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平地。在厂房门口的左侧,桥头两岸的陡坡处,做了几个吊桥式的露缸厕所,直接可以看到人的排泄物落下粪缸里,我们单身宿舍就在对面,真是恶心死了,卫生环境条件极差。
    当时叫的罗湾,在人们大概念上多指罗湾水电工程团,不是罗湾水电厂。电厂仅仅是在这块土地上刚刚破土的幼芽,少有人注意。在这个弹丸之地,工程团的职工和家属一共有五千左右,据1980年数字,仅子弟学校的学生就有一千五百多人。我们电厂连家属职工一起大概一百来号人左右,电厂完全淹没在罗湾工程团的人海里。在我们驻地里,不仅住有我们的职工,更多的是工程团安装队的职工。大家混杂一起,同在一个食堂吃饭,同在一起工作。他们在安装发电设备,我们跟在一旁熟悉设备。无论生活和工作,之间相互尊重,热情友好。电厂见缝插针,零星地做了几栋砖头房,主要供有级别的干部或有些权力的职工居住。后来接受了工程团的三排石头平房,前面的一排供机关办公用,有书记室、厂长室、生技科、人事科、总务科、政治处等,后两排供部分带家眷的职工居住。但是大家并不着急,心情也很平和,谁都清楚,无论现在怎么幼小,我们才是最后的主人。
    我们比刘仲光、林桂俊晚两天到罗湾。除刘仲光外,我们都安排在单身宿舍楼。这是一栋还没有完工的房子,二三楼的阳台走廊窄窄的一米来宽,边上还没有做护栏。我们住在三楼的真怕晚上起来犯迷糊失足出事。全厂的单身职工基本上集中在这里,一楼住机关,二楼住检修和水工,三楼住运行。我们来时,已经住进了学徒和退伍军人。朝南的房间早已占走了,我们只有靠北侧住下,两人一间,我和马鸿光,林桂俊和钟秀彩。下午,林桂俊看到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东西,走过来很神秘地对我说:“前天夜晚我在刘仲光那边住,坐到好晚,老刘都流了眼泪。”我心里一楞,但脸上尽量不露表情,有也是严肃或沉重的。因为刘仲光是我们这拨人年龄最大、当兵退伍后和我们一起学徒的,社会阅历比我们丰富,有一定的影响力。安慰是多余的,其他道理我也说不出更多。已经来了,只有接受和适应。但是生活环境糟到这种地步,是出乎我意料。好得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,还有一定的承受力。只是比起老单位,心理落差悬殊确实太大了些。
    林桂俊在1995年就不幸罹患鼻喉癌病逝,那年他刚过40岁生日,估计与他十四五岁就开始抽烟有关;钟秀彩后来调靖安县供电局,听说在2006年也因肝病去世,享年52岁,可能与他平日里经常酗酒脱不了关系;两个年纪最小的反而先行而去,说起来真有些唏嘘不已。生命如此脆弱,健康良好的生活方式在岁月积累的过程中,显得如此重要。靳秀琴调上饶汽车修配厂,马鸿光现在贵溪发电厂,今年也应该要办理退休了。斗转星移,物是人非。罗湾,还是那么年轻,我们,已经举步老年了。(罗湾水电厂  赖兴武)